轰隆隆。
轰隆轰隆。
地面下似乎隐藏着什么巨型的钢铁怪物一般,发出可怕的地鸣。
我们脚下的地面颤抖起来,上下左右的不规则摇晃着,几乎让人无法站立。
小孩子发出了可怕的、几乎能刺破人耳鼓的尖叫。
我抓着身旁的木桩努力站起身。
地震?发生地震了吗?
我脑中立刻浮现出理雅的模样,他该不会还在家里……不。我努力的摇头,想要将想象中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理雅的形象从脑海中抹除。理雅从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他一定已经逃了出来,此刻正在屋外等待着我。
他在担心我的安危,我必须去他身边。
一连有几个人和我相撞,甚至将我撞倒在地。我的头部和脸部都被擦伤了,但我根本顾不上这些火辣辣的伤口,一味拼命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怎么会这样?我脑子里只是不断地涌现这个问题,恐怖的现实围绕了我。屋顶在倒塌,原本戏院的地方陷入了一片深坑,街道分成了两半,远处还能看到更多烟尘环绕的景象。所有的建筑物都在塌陷。
明明在刚才一切都很正常。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白色的光芒又再度侵袭,视线里除了爆飞的尘土,只剩下不断闪烁着的光。
——是圣光吗?是圣光造成了一切吗?
身边的人在尖叫,满脸恐惧的逃窜。
我头脑中一片空白,想到的只是回到有理雅在的家。他一定还好好的站在院子里,房东也肯定带着病弱的女儿躲出来避难了。但我们的房子一定坚强的伫立着,它曾经安然无事的站在那条街道上足有几百年,怎么会这么简单的毁于一旦?
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多想了,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我身边本来就被地鸣和地震的影响的微微颤抖中的两层楼猛然倒塌了。倾斜下来的屋顶险些砸在我头上。虽然逃过致命的一劫,其上的砖瓦却也非常结实的砸在我的后背上。
路边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正发出可怕的尖细的哭声。
她身前躺着一位女性。女性的身体被石砖压倒在地,看不清面部,只有血水顺着石砖的缝隙不断流淌而出。女孩尖声的哭泣,涕泪横流。一位看上去年纪有些大的男性奔跑过来,将她抱上肩头。两人颤颤巍巍的逃离开了街道。
我努力将目光从这一家人的身上移开,心情的沉重似乎都影响到了脚的力量。我的双脚仿佛深陷在地面里,一步都无法移动。
我费尽全力的跑动起来,转过弯,爬过一条石桥。
我的面前已经是我家所在的枯骨街。
枯骨街分叉的一条小巷上,那里有我和理雅的家。然而此时——
家门前站着两个人。
满地的废弃砖瓦、尘灰漂浮,连脚下的地面都强烈震动的无法站立的场景里。
这两个人穿着长长的,洁白的几乎发光的白色长袍。沉稳而优雅的静立着。
他们带着兜帽,兜帽下露出银色或浅褐色的长发发尾。
——神族。
为什么会有神族在我家门前?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似乎察觉到一种与我有天壤之别的强大气息。我的脚忽然发软,受伤的膝盖再也无法支撑我的体重,我跪倒在地。这样的伏低姿态,几乎就像是求饶一般,让我感到尴尬,更感到恐惧。我恐惧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害怕接下来可能看到的一切。
他们发现了我,两人都转过身来。虽然看不到眼神,但他们毫无疑问的在仔细打量着我。那目光几乎是有实体的,仿佛锥子一般刺在了我身上。他们是具有压倒性力量的,与身上没有半分魔力的我不同,只是一个目光似乎都存在绝对的优势。
我就好像一只过街的小老鼠,面对高大的四轮马车,只能害怕的腿脚发颤,一动也不能动。如果他们有心,完全可以伸出手来,轻易将我捏碎。
然而他们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因为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不要!
恐惧立刻涌入我的心中。我想要向着他大喊,不要走出这扇门。虽然不知道这些神族来到这里的意义,但我直觉这对于理雅来讲是很危险的。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他,不管做什么都必须阻止他们才行——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理雅悠悠然的迈步出门。他仍旧穿着那身早上起来就披在身上的外套,神情淡然,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木匣。
在他走出门的一刻,那两个散发出强大实力气息的神族的人却忽然向他跪了下去。
毫不在意的。在即便是我都不愿踏足的、灰尘满地的肮脏巷道上跪了下去。
理雅低下头,对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他们只是垂着头,兜帽落了下来,形态十分恭敬。
然后理雅迈步走向与我相反的方向。
“理雅——!”
我终于忍不住叫喊出来,声音却虚弱无力。可这也足够使理雅停止了脚步。他瘦高的身影停留在我的不远处,米色的外套为他添加了几分柔和感,然而四周的断垣残壁却让他柔和的美衬托的有几分残酷味道。
他身后的两人也侧过身来。其中一人握住了藏在白色长袍下的武器。武器的表面反射出微微的亮泽,像是在暗示它的杀伤力。
理雅似乎立刻察觉到那人的动作,侧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的手一顿,身体变得僵硬,随即慢慢的各自退到一旁,让出了一条通路。
地面震颤着,白色的光在远处时隐时现。
人群绝望的尖叫着。我却只注意到一件事——理雅要走了。
我曾想过,这一天会不会到来。因为人人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然而我一直顽固的认为,只有我和理雅是不能缺少对方的。哪怕是百年后,千年后……虽然我不会等到那一天,但一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我们才会与彼此分别。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他缓缓走向我,地面的震颤并没有影响他安稳优雅的步调。我仍旧跪在地上,只能仰起头望着他。他的身上散发着光芒,如同往常那样,他仍旧是我在这个灰暗的城市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他没有如小时候一般,伸出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拉起。他只是俯视着我。
我几乎很少从这样的角度看他。因为仰视他的时候——就像是仰望一座神祗。
他高不可及。甚至是冰冷的。
曾经温暖过我心的那张面孔,此刻看上去也变为了神殿之上,雕刻于只可跪拜不可亵渎的雕像上那无与伦比的精致面容。
我似乎有些认不出他来了。我认识的理雅,虽然外表冷漠,但却是温暖的。会在我需要的时刻伸出他的手。而我现在也怯懦的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他的下摆。
我年幼时经常如此示弱。在走累了的时候,就这样抓一抓他的衣摆。理雅有时就会突然的心软,将我抱起来走回家。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刻——因为大多时候,他都会装作没有看到,让我自己努力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但这一次——我抓不住他的衣角了。
“你要走了吗?”
我呆滞的望着他,祈祷他否定我的问话。
‘我不会走’或者‘我去去就回’,我期待着这样的答案。然而他的沉默却成为了默认,我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空洞,这个回答在侵蚀着我。
理雅微微俯下身。他天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看,使我有种身体被某种力量贯穿,全部思想与感情均暴露在他面前的错觉。
“不能留下来吗?”我几乎是哀求着他。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圣洁美丽的雕像活动起来,他的一只修长的手轻轻的抚在我的头上。这是理雅试图安慰我的时候唯一会做的举动。像抚摸小猫小狗一般,轻柔的抚摸我的头。
然而这一次,他的指尖微微发光。是与蓦然出现在街头巷尾,使人群陷入恐慌绝望的圣洁的白色光芒一样的光。那指尖停留在我的额头,温度是冰冷的,如石雕一般。
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忽然就闯入了我的头脑。然后炸裂。
我连声音也发不出,就抱着头伏在了地上。
神智昏暗,头脑里好像有某件东西在不断的、缓慢的炸裂。旋转。剥夺视野。
“会再见的。”
他声音低沉。如同释放暗示。
“我会答应你的一切要求……只要——”
“你能证明我是错的。”他说。
颤抖的地面像是摇篮。承接着我。逼迫我丢失自己的神智。
意义不明的话语成为了我与他在这难以理解的场景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缓缓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
从海岸线上,慢慢的上升起水蓝色的线条。
那线条渐渐延展至天空中,缓慢的遮盖住半个太阳。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小小的卡里姆城就被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中。
我脑子里猛然闪过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巨大的海浪吞噬了整个城市。
那是海啸。
在想到这个词的同时,一切似乎已经无可挽回。
遮盖了大半天空的海浪,顺着海岸线以缓慢却又声势浩大的不容抗拒的姿态靠近。它吞没了海边来不及逃走的人们,又狠狠将炸裂的浪花拍在了街道与建筑物之上。
腥咸的海水顺着人们生活过的每一条街巷蔓延。
泛着白沫的洪水冲刷而上。
尖叫声、建筑物摧毁声、浪涛击打声。
所有声音混杂起来。
——呜呜。
鲸鱼低沉响亮的叫声,配合着微微的空气振幅回荡在海面。
我掀开压盖在身上的毛毯,挣扎着抓着湿漉漉的冰凉的铁质扶栏站起身来。
卡里姆就这样在我的面前被无可阻挡的力量完全摧毁。
在地震与海啸的面前,无半分仁慈的炼狱场景霎时展现。
“你醒了?现在不要靠近栏杆比较好。”店长走到已经完全头脑空白,没有了清醒意识,只能盯着面前的震撼人心的灾难发呆的我的身边。他的两张脸看上去表情都十分沉重。
“店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颤抖着嘴唇,感到寒风似乎侵袭进了骨髓,浑身哆嗦的像是筛糠。
“不知道。但是和神族的人脱不了干系。可以确定,人类已经确实融合了神族的技术和力量,打算将我们拖入决战了。”店长将毛毯披在我身上。
我默默地将毛毯裹紧身体,嘴里喃喃道:“怎么会……”
“看那里。”店长一只手指向海岸线的方向。那里出现了一排整齐的纵队。
军舰链接着停泊在原地。他们所在的海面上风平浪静。
铁炮声不断响起,每发出一声爆响,那白色的凛然光芒就赫然闪现。
建筑物与灯塔被炸飞。
海浪卷入城市的中心。
钟塔翻倒下来。发出了最后的一声轰鸣。仿佛在发出对这个国家的警告。
——人类的舰队终于来了。
他们来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可怕战火。
我们此刻正乘坐在巨鲸的背上,反方向的,向着西面的都市前行。
巨鲸时而发出长鸣。通知着前后的巨鲸群躲避这场灾难。
前后有五六只巨鲸,而每只巨鲸的背上都容纳了上千人。然而卡里姆的人口多达十万。
——难道九成的人口就这么被抛弃了吗?
我颤抖中的手穿过层层叠叠搭起的毛毯,紧紧抓住了店长的衣袖,焦急地问:
“难道……难道大家就这样了吗?皮克呢?皮克在哪儿?”那个单纯的只会说大话,但总是勤奋的工作的孩子怎么样了?
店长抓着我的肩,将我从栏杆边远离,扶回到甲板上。“你冷静点。苏尔。皮克他……一定要去找自己的母亲。他母亲在白桃街工作。你知道的吧?专门接待官差的那种地方。但那地方在海边……大概还没接近巷口,就已经——”
店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两只头都各自垂下。显然结果已经不必说了。
——怎么会呢?
刚刚还对着我埋怨人生的不公,羡慕着他人奢侈淫逸生活的皮克,竟就这么死去了。他甚至还没有成年,没有过上理想的生活。
他是个如此有自尊心的孩子,从未跟我提过他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抱着膝盖,肩膀瑟缩着,不出声的哭起来。从今天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那张长着雀斑的,虽不怎么好看,但却诚实可爱的脸了。
“在经过枯骨街的时候我想起你来,跑过去看,就恰好看到你昏倒在家门口。”
店长说完,这时我似乎才忽然想到——理雅离开了。
我或许是在心里抵触这个现实。他丢下我在那个家的门口,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看向同样或坐或躺在甲板上的人们。他们的眼神是同样的呆滞。充满绝望。像是刚刚失去了人生一般。
再也回不去的家。永远无法再见面的家人。
我与他们也同样。
只是一瞬间的时间——
世界改变了。
孩子的哭叫声打断了我的脑内断断续续的思索。
一个年轻的母亲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她将孩子凑近自己胸前。但孩子还是止不住啼哭。
大概幼小的孩子已经渐渐明白了父亲不会再归来的事实。母亲试图安慰他,但在这途中,她自己却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即将崩溃的感情,猛地抱住孩子,两人相依偎着痛哭起来。
我愣愣的直视着又一波直达天际的巨浪掀起。
再度袭击了创痕累累的卡里姆。
我从口袋中摸索出了一直令我痛苦的征兵函,以及——
卡牌中手持权杖,形态悠然的女王。
——这是你的护身符。理雅这么说。
我将它贴在胸口。闭上眼睛。仿佛看不到,就能够躲避这一切可怕的炼狱场景一样。
但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痛哭声。海涛声。地鸣。铁炮声。
——如果这都是真的。
该怎么样睁眼面对明天?怎样接受这样的生活?
孩子失去母亲,妻子失去丈夫……牢不可破的、于血液中深深牵绊的家庭,在灾难与战争的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什么才是一场梦?是现在?还是现在以前发生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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